后疫情时代的网络电影观众审美变局审视
文/ 陈一愚  陈晓萌
2020年初新冠疫情造成影院关停，网络电影因此进入更为广泛的大众视线，并取得不俗成绩。爱奇艺、腾讯视频等数据显示，截至今年五一，已有多部网络电影分账票房超过2019年的90%院线片。①与此同时，院线电影的缺席，也促使一些专业影评人将批评的目光转移至头部网络电影上，一时间沉寂许久的网络电影批评场域众声喧哗。从大众市场到精英舆论，网络电影得以成功出圈。
可以说，网络电影是电影与互联网文化融合的一个结果，它的出现是为了满足互联网平台对于原创内容的需求，它服务的观众群体主要为互联网平台用户。制作成本、媒介载体与观众群体的区别，造就了网络电影与院线电影不同的审美取向和产品面貌。

一、疫情下的报复性观影：网络电影的自我升级与出圈
在刚刚过去的五月，网络电影《倩女幽魂：人间情》是最大赢家，上线4天的分账票房便达1769万元，相当于一部院线电影4天收获了5300万元的票房。实际上，网络电影市场上的赢家远不止《倩女幽魂：人间情》一个。据《爱奇艺网络电影观察报告》显示，2020年上半年网络电影在上线量较2019年第一季度减少11%的情况下，分账票房反而由去年的1.09亿飙升至2.15亿元，增长97%。截至5月初，上线影片中共有25部分账票房破千万，分账票房破千万影片数量同比激增。②与此同时，网络电影受到影评人的关注，“毒sir”等影评公众号、电影频道《今日影评》等栏目对部分作品展开评价，在专业影评人推波助澜下，网络电影开始吸引更多的院线观众。

诚然，这一现象与疫情、影院歇业不无关系，在无处可去、无新片可看的隔离状态中“报复性观影”，是推动网络电影票房创新高的重要因素。笔者认为，影响网络电影出圈更重要的因素是自身产品的升级。回顾网络电影的发展历程，可以发现：自2013年诞生至今，网络电影发展仅7年时间，却经历了数次现象级事件。从网络大电影到网络电影，从野蛮生长到规范有序，网络电影在短短几年时间里不断自我更新。
诞生之初，网络电影的定位是短视频，长“微电影”。“从2013年开始，国内几大视频网站开始打造网络大电影这一产业概念，即将时长超过一小时的‘长微电影’，从微电影的领域中细分出来，以点击率分账的形式和片方分享收益。”③虽然名为“网大”，实际上平台、观众，乃至审查机构，都没有把网大等同于电影。在2016年以前，网大都是按照网络节目的要求进行审核的。④得益于相对宽松的外部环境，网大开始野蛮生长。据不完全统计，2014年网络电影全年产量仅400余部，市场规模约1亿。2016年，网大上线2500多部，市场规模达到了15亿元。⑤这一期间，网大《道士出山》以蹭IP的形式，“碰瓷”陈凯歌作品《道士下山》，以8天、28万元资金和2600万元票房等惊人的数据成功破圈，成为网络电影发展历程中的里程碑事件。由此网络电影成为投资人眼中低投入高产出的香饽饽，也不可避免地成为普通观众心目中哗众取宠、蹭热度、赚流量，粗制滥造的存在。因此，短暂的破圈之旅，吸引来的不仅有普通观众的差评，还有监管部门的注意。2016年底，监管部门要求网大统一实行备案登记。2017年2月17日，原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正式发布《关于进一步加强网络原创视听节目规划建设和管理的通知》。从此，拍摄网络大电影必须拥有广播电视制作经营许可证，如需上线播放还必须经当地广电部门对许可证进行备案。2017年3月1日通过的《电影产业促进法》更是将网络大电影明确列入产业法规，院线电影、网络大电影内容监管趋于一致。⑥监管加严促使网络电影开展自我净化、升级。2017年，网大上线数量骤减，仅1800余部。市场规模却不减反增，扩大至20亿元。2018年4月20日，爱奇艺发布公告，一次性下架全平台1022部网络大电影，其中2016年影片789部，2017年233部，紧接着优酷、腾讯视频纷纷进行自查，对不符合要求的作品进行下架，这是有史以来网络电影最大的一次下架事件。⑦严格的监管与行业自我净化，网络电影迎来了逆袭。2018年，爱奇艺、优酷平台分账票房千万级别以上的网络电影达到34部。2018年底，国家广电总局发布了2018年优秀网络视听作品推选活动，多部网络电影作品入选。2019年新华社刊文《网络大电影题材“破冰”：2019年多部现实主义影片叫好又叫座》，充分肯定网络电影的转型探索。
2019年，由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指导，中国电影家协会、成都市人民政府、中国青年报社主办，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中国电影家协会网络电影工作委员会、大邑县人民政府承办，爱奇艺、腾讯视频、优酷协办的“触点未来·影动中国”首届中国网络电影周举行，在这次行业盛会上，网络大电影这一名称结束了自己的历史使命，代之以网络电影作为通过互联网发行的电影的统一称谓。⑧网络电影摆脱了短视频、长微电影的身份界定，正式被接纳为电影。这一举动，无疑能够更好地促成从业者身份认同以及行业标准建立。
梳理这一历程，不难得出，网络电影的自我升级是在资本追捧、观众激增、外部监管以及内部竞争等因素的交融与博弈之下完成的。其中，任何一个因素的变动，都会对网络电影未来的发展趋势产生重大影响。随着源源不断的互联网用户入场，即使没有疫情，网络电影也会不断地吸引并培养自己的观众。疫情的出现，加速了这一进程并将观众群体多元化了。因此，网络电影的这次出圈，是自我升级与疫情隔离报复性观影碰撞的结果。后疫情时代，观众群体的这一变化势必影响网络电影的创作。

二、意见领袖入局：感官审美、观众邂逅与审美代沟
从网络电影观众的角度来看，疫情可谓是网络电影发展的分水岭。疫情之前，网络电影观众的扩张主要得益于网络用户的增长。疫情将不同年龄层次、审美的观众带入网络电影市场。其中，意见领袖的入局，进一步助推网络电影出圈，同时，也吸引学界去审视网络电影的观众群体。
据CNNIC 2020年4月28日发布的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3月，中国网民规模为9.04亿，较2018年底新增网民7508万，互联网普及率达64.5%。其中，网络视频（含短视频）用户规模达8.5亿，较2018年底增长1.26亿，占网民整体的94.1%。2020年初，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网络视频应用的用户规模、使用时长均有较大幅度提升。⑨值得指出的是，报告提到全国6.5亿网民月收入不足5000元，7.7亿网民学历在高中以下。低收入和低龄化是网络用户的两个重要特征。而这与网络电影的受众特征基本是吻合的，在网络电影发展初期，就有研究者以用户画像原理为网络大电影的受众做了一番白描：“年龄15-35岁，月收入0-4000元，较少参加各种高消费娱乐活动的草根群落。对他们的心理也能画上一幅画像，如二三线城镇的闲散青年，需要一些猎奇的东西来满足平庸、没有变化的生活，有白日做梦的习惯等。”⑩
网络电影的互联网产品思维，决定了它会以大数据为基准，收集用户喜好，并积极去迎合观众的审美偏好。这就导致，面对浸淫于当前消费文化中的低收入、低龄化用户群体，网络电影发展出了追逐强刺激和直接的快感这样一种物质化、消费主义式的感官审美。显然，低俗审美、粗制滥造，这种品相的网络电影是无法得到院线电影观众认同的。不但如此，在引发社会关注时，还多次招致官方媒体点名批评。2016年6月2日，《人民日报》点名批评网络大电影《网络大电影，风口上的诱惑》“网络大电影为何品位普遍低俗”；2018年4月10日，《人民日报》再次点名批评网络大电影：“如果网络大电影不改变追求短期内容变现的商业模式，其文化层次很难得以提升。”

也正因此，当疫情来临，网络电影遇上院线观众，不同观众群体的审美代沟突显出来。特别是意见领袖代表的部分观众，以相对较高的观影标准对网络电影进行评估。突出的案例就是，因为无新片可评，院线观众乃至专业影评人开始审视网络电影。以《倩女幽魂：人间情》为例，既有《人民日报》《北京日报》《今日影评Mtalk》等官媒点评，也有一众影评公众号发声，在文青聚集、高标准点评的豆瓣电影，也拥有21000多人参与评分，短评累计8700多条，长评累计276条。就连向来主打二次元的B站，也出现了不少相关剪辑、点评短视频。不出意外，这些具有较高审美标准的观众群体负面评价居多。其中，值得一提的是，B站UP主“小片片说大片”的吐槽向短视频《一代经典拍成卖肉片，照抄都抄不好！无情吐槽<倩女幽魂：人间情>》，自5月13日发布后已有123.1万播放量，7600多条弹幕互动内容，最高热度蹿到全站日排行66名。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腾讯视频2.1亿次播放量、评分9分、32000余条评论以及屈指可数的弹幕互动。长期以来被忽视的审美代沟就此显露。与之相映成趣的是，该片总策划、制片人刘朝晖在接受采访时提到：“我们的优势是什么呢？对类型的感知能力比较强，捕捉年轻人喜好并呈现的能力比较强。”

文化记忆理论创始人阿莱达·阿斯曼写过：“每一个特定时代的群体都要受到特定历史时期的总体态势和核心经验的激发和影响，不管喜欢与否，一个人总是和他的同辈人共享着特定的信念、态度、看待世界的视野、社会价值、阐释模式，等等。这意味着个人记忆不仅在时间范围上，而且在其处理经验的方式上，都要受到更为广阔的代际记忆的激发。”毋庸讳言，刘朝晖口中的“年轻人”，即网络电影用户群体，作为新兴的网生代，他们接触互联网较早，熟悉网络文化，并在这一过程中受到互联网消费文化和审美的培育。他们可能在主流文化场景缺席，却也有自己的态度。
意见领袖的入场，更像是一种“鲶鱼效应”。不同层次观众群体间的邂逅，高层次观众利用其专业的影响力，对感官审美的批评以及对较高品质作品的推崇与期待，在争议中传播，也会影响乃至重塑网络电影观众的审美与认知。

三、网络电影观众审美变局：用户体验、消费升级与内容品质化
基于传播学的观点，意见领袖的入局有着深远的影响。拉扎斯菲尔德在《人民的选择》中提出，传播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大众传播阶段和人际传播阶段。意见领袖则是大众传播与人际传播的连接点。换而言之，通常情况下，信息的传播流首先经过大众传播达到意见领袖，再由意见领袖传达给普通受众。普通受众在受到大众媒介的信息传播后，为了表明态度或做出决策，往往会向同阶层的意见领袖求助，自身态度行为直接或间接受到意见领袖态度影响。显然，在这种传播模式下，大众传播对普通受众具有更显著的说服效果。

在当下体验经济时代，观众观影与体验方式不断从需求层面，引发和推动着电影的产业模式的变革。在意见领袖进入网络电影市场之前，网络电影的影响力来自于无序的大众传播，无序中，所有的需求都会经由互联网技术手段收集、整理，以大数据的方式，反馈给平台、制作方。这也是网络电影一度在低俗审美中沉沦的重要影响因素。
意见领袖入局之后，带来了不同的衡量标准。显而易见，高水准的电影观众对作品的关注点与网络电影观众截然不同。网络电影由于投资有限，观众的审美偏好又倾向于视觉感官刺激，因此会注重在视觉效果和刺激性内容上下功夫。演员的选择则倾向于高颜值、轻流量，以吸引一定数量的粉丝关注。这就导致网络电影论特效和演员演技都与多数院线电影无法相提并论。因此，当《倩女幽魂：人间情》以翻拍之名出圈时，引来意见领袖和部分高水平电影观众的差评如潮。总策划、制片人刘朝晖在面对涌来的负面评价时，曾经这么说：“负面评价大都是预料中的，但是这么大的范围还是让我们有点意外，这个意外里，更多的是惊喜，因为一部网络电影终于在面对大家以院线标准的点评了。”

意见领袖代表了一种反思式的、注重精神层面的审美，对人的价值观有重塑的功能。通过专业角度的解读与分析，意见领袖可以拓展网络电影观众的知识边界，提高其审美素养，帮助他们挣脱消费主义审美的藩篱。简而言之，在某种程度上，意见领袖的出现意味着网络电影观众从自身素养到观影需求的升级成为可能。
在新媒体帮助下，意见领袖的人际传播效果更加被放大了。如此一来，影片的评分成为院线观众的风向标，影响观众到影院观看电影的选择。据统计，2019年院线电影票房前十的影片平均评分9.2，9分及以上的院线电影贡献了65%的票房。现在，同样的事情正在网络电影领域复刻。2020年，线上观影用户对网络电影的讨论度正逐步提升，讨论热度最高的内容为演员/角色，同时用户对于影片制作的相关评价占比提高，体现出用户对网络电影制作水平的更高要求，评分对于线上观影用户的选择也将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其结果是，从营收角度来看，在网络电影市场，只有头部产品可以盈利，资源将会进一步流向头部产品。仅以投资来说，网络电影诞生之初的投资规模在五十万元到三四百万元之间，而今《倩女幽魂：人间情》投资已高达三千万元。网络电影以电影之名，其内容创制必将向院线电影看齐。而网络电影自身的升级，将不断消弭网络电影与院线电影的审美代沟与品质差距。更好的用户体验将促成网络电影、院线电影观众进一步融合。

用户的动向平台先知。发生在观众领域的变革，促使播出平台为了争夺用户注意力，在票房分账方面向优质内容倾斜。据悉，爱奇艺、优酷、腾讯三大播出平台都在对内容进行评级，根据等级进行收费和分账。爱奇艺根据影片内容质量分为A、B、C、D、E五个等级，最高级A的内容分成单价为2.5元，最低级E为0.5元。独家合作影片的分账周期为6个月，非独家影片为3个月。优酷平台将评级分为S、A、B、C四个等级，其中最高级S分账单价6元，最低级C为1元，所有评级分账期均为3个月。腾讯视频则采用“分账收益=内容定级单价*有效观影人次”的计算公式，有效观影人次的标准为“分账周期内每付费用户连续观看单一付费授权作品超过5分钟的一次或一次以上的观影行为”。长此以往，不难想象，网络电影与用户的双重升级，将会引发一系列的反响，小成本的院线电影也许会实现网络和院线同步上映，一直以来举步维艰的艺术院线会与互联网平台有更多的联动，更多的艺术片将藉由网络平台进行播出，甚至产生较高质量的互动，这种互动会进一步消解消费主义式样的感官审美。

注释：
①爱奇艺·猫眼：《2020网络电影年终盘点，电影的互联网漫游指南》
②《爱奇艺网络电影观察报告》
③熊江卫：《试论网络大电影的兴起和特征》，《视听界广播电视技术》2016年第2期，第122页。
④⑤⑥熊立、齐翔昆：《网络大电影的传播控制分析》，《传媒》2019年第1期，第43页。
⑦⑧福建影视：《网络大电影到网络电影，从赢得市场到赢得尊重》，2019年10月26日。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48426334024321742&wfr=spider&for=pc
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45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中国网信网》2020年4月28日。http://www.cac.gov.cn/2020-04/27/c_1589535470378587.htm
⑩龚维刚：《新媒体背景下网络大电影前景分析》，《新闻研究导刊》2016年第2期，第181页。
Ashley：《倩女幽魂：人间情》是一个“变数”丨专访总策划刘朝晖，《镜像娱乐》2020年5月7日。
转引自陶东风：《论当代中国的审美代沟及其形成原因》，《文学评论》2020年第2期，第136页。
孙承健：《电影、社会与观众》，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18年版，第16页。
 东东：《倩女幽魂：人间情》，是“捡漏”还是“里程碑”？《今日影评Mtalk》2020年5月13日。
《不再和粗制滥造划等号，竞争激烈的网络电影进入拼品质时代》，《钱江晚报》2020年6月4日。

（陈一愚系北京石油化工学院人文社科学院讲师，陈晓萌系浙江工业大学设计与建筑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