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铭

上世纪60年代，要说什么电影老百姓最喜欢，那就得数“三战”了。“三战”指的是《地雷战》《地道战》和《南征北战》这三部国产影片。前两部本来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制作的军事教育片，讲的是抗日战争打鬼子的事，后来拿出来给老百姓放，获得了普遍好评。后一部是上海电影制片厂拍摄制作的，讲的是解放战争打国民党蒋匪军的事，打的是运动战，同样是好评如潮。除了这三部战争片以外，还有一部老百姓非常喜爱的片子，那就是长春电影制片厂拍摄的《平原游击队》，也是讲抗日战争的事，用的是游击战、地道战、地雷战的战术。恰巧电影学院有这部影片的35mm拷贝。1967年夏天，我们经常应邀去给“兄弟单位”或“兄弟组织”放这部影片，前后没有几十次，也得有十几、二十多次。在文化生活贫乏的彼时，能看上一场电影，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高兴得不得了。

当时放映这部影片，都是在露天场地，用的是两台移动式放映机，所以要有两名放映员。一般来说，对方单位或组织会派汽车来接我们的放映员和放映设备，也有派马车来接的情况——生产大队往往没有汽车。城里人很少有机会坐马车，所以坐在上面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其实并不舒服。

印象里当时使用的是解放103型35mm电影放映机。这种机器是由上海八一电影机械厂在1957年设计制造的，共收片使用300m片盒，本来是相当不错的设备，只不过我们使用的旧设备，肯定存在隐患。故事片的长度，一般在1.5小时到2小时之间，35mm电影放映就需要使用两台放映机交替接续地来完成。

放映机、银幕和扬声器都是在天黑之前就准备就绪的。观众老早就乌压压地坐了一大片，就等着天黑下来。可每次总有一些急性子，不停地询问（更确切地说是催问）怎么还不开演。所以，每次总是天刚刚擦黑，电影就不得不开演。每每光柱刚刚投射出去，就引来一片欢呼声。接着，全场的观众就都安静下来，目不转睛地盯在银幕上，生怕漏掉一个细节。

当时电影拷贝的规范还是300m一本（不是后来的600m一本），大约每10分钟就得换一台机器放映，具体则要按照先后两次出现在画面右上方的换机信号（连续4个画面右上方出现白点），准确地开机和切换。第一次信号闪现（4个画面在每秒24格的放映中只占1/6秒），待放的机器开动马达，机器开始运转（升速过程），灯光开了，但挡光板不打开，所以放映光并没有打出去。大约7秒后，第二次信号闪现，此时第一台放映机关断放映光，第二台放映机打开挡光板，将放映光打出去，顺利完成切换。如果第一个人关掉了，第二个人没有打开，银幕上就没了画面，全黑了。如果第二个人过早地打开了光，第一个人还没有关掉光，两个画面就叠在一起了。如果第二个准确地打开了光，第一个迟迟没有关掉光，就会把一些干扰的“画面”叠放在银幕上。总之，同步准时的操作是必需的，所以换机前后，两个放映员都必须全神贯注。而为了不错过第一次出现的开机信号，需要正在放映的同志在自己的那本影片即将放完之前及时提醒另一位放映员。开始的时候，我们还相互提醒，后来放的次数多了，剧情和台词都已经非常熟悉了，也就不需要提醒了。

其实放电影并不难，掌握了一些基本技术就能应付一般的放映，所以每次工作都很顺利。不过终于有一天闹出了情况：我负责的那台放映机放映期间突然倾斜了，电影画面斜到银幕外面去了。原来是三脚架有一条支腿的紧固螺钉松了，当时吓得我一激灵。我赶忙抱住放映机头，将放映光柱对在银幕上，以便继续放映。另一位同志则赶过来帮忙，这时才发现紧固螺钉滑扣了，无法紧固。停下来想办法修理会扫了大家伙的兴，我急中生智，让那位放映员找来两块碎砖头，挑了一块大小差不多的，塞到两节支腿的空当处，撑住支腿，再相应调整支腿的位置，将放映机调平，坚持把整部电影放完。印象里，打那以后，我们就不再接放电影的活儿了，设备太陈旧了，加上维护得也不够好，出故障是早晚的事。

《平原游击队》由长春电影制片厂先后拍摄过两次。我们放映的是1955年1月公演的头一版，黑白片。1974年重拍了一版，彩色片，印象里观众的反映似乎不如头一版，也许头一版早已成为经典，难以超越。

头一版的《平原游击队》一下子捧红了正反两个主角：饰演游击队长李向阳的郭振清和饰演日寇中队长松井的方化。李向阳（郭振清）成了游击队长的楷模，松井（方化）成了鬼子军官的典范，后来的同类角色似乎没有一个能够超越这二人的。

遗憾的是，1961年评选新中国22大影星时，郭振清并未当选。《平原游击队》公映之后，郭振清沉寂了多年，一直到1964年公映的《独立大队》（饰演男一号马龙）和《英雄儿女》（饰演配角张振华），才重新回到银幕上。1974年重拍《平原游击队》前选角时，郭振清因年龄偏大而遗憾落选，而松井仍由方化来饰演，可见方化的实力。

还有两个花絮作为电影人不妨一提。一个就是葛优的父亲葛存壮在影片《平原游击队》里饰演了特务队长杨守业，打那以后，葛老爷子就成了国内数得着的反派专业户。有意思的是，人们对他印象最深的却可能是1975年的电影《决裂》中那个中间人物——教务主任孙老师，他那个“马尾巴的功能”为全国人们津津乐道。而《决裂》的主角则是郭振清饰演的龙校长，这可能是两位大家的二度合作。

另一个不妨一提的是饰演了军分区司令员的张莹，他后来还扮演过《董存瑞》中的赵连长、《小兵张嘎》中的侦查员罗金宝。张莹的孙子后来考上了电影学院影视技术系的硕士研究生，读研期间尽管受到我这样“毁人不倦”的“老师”的摧残，却依然茁壮成长为一名电影学院优秀毕业生，成了国内著名的影视后期制作人。当然，这些都是饭后茶余的闲话。

《平原游击队》留给我们一个谁也预想不到的经典，就是一段名为《鬼子进村》的曲子。片子上映之后，几乎无人不会哼哼几句。后来这段曲子也被很多涉及日军侵华的影视剧所采用。再后来有人在网上播出了一段视频，如同麦哲伦发现新大陆般信誓旦旦地惊呼说，原来《鬼子进村》是抄自苏联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C大调第七交响曲》），当然这纯属恶搞。《鬼子进村》是一段纯音乐的曲子，最早出现于1955年拍摄的《平原游击队》中。具体描述的情景是这样的：画面中先是出现了几个穿丝绸褂，头戴小凉帽，腰挎小手枪的汉奸，叮叮当当骑个自行车带着路；后面是浩浩荡荡的“鬼子”，然后再有个骑着马的（或者开着车）慢慢悠悠跟在后面。

该曲属于原创，参考和扩展了名曲日本狂诗曲《I. Nocturne》。细心的观众可以从《鬼子进村》中，听出日本著名民间小调《樱花》的旋律。

《列宁格勒交响曲》中确实有一段类似的旋律，但绝对不是一回事。众所周知，肖斯塔科维奇的《列宁格勒交响曲》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个奇迹。作曲家为了表现苏联军民的浴血奋战，歌颂人民顽强奋斗的必胜精神，在枪炮呼啸声中，创作了这部第七交响曲。在列宁格勒战役中，这部交响曲的演出，极大的鼓舞了苏联军民的士气。对这样一部史诗级的交响曲进行恶搞，实在是不应该的。人们对历史、对经典，总要怀有敬畏之心。

最后，附上本人两个折纸作品的图片，以表示向《平原游击队》这部经典电影作品致敬，以及对那个年代为老百姓放电影的怀念。

（李铭1969年7月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工程系，高级工程师，北京电影学院影视技术系退休教师）